第二百五十八章 废除功名,简化文字! (第1/2页)
暮春三月,淫雨绵绵,一连十几日不见天晴。
亭外桃花、杏花纷纷被风吹落,狼藉一片。
一条曲折的石子幽径湿涔涔,满眼绯红粉白,这景象不由使人更添几分怅惘。
饯席约莫有了一个时辰,见亭外雨渐渐小了,只是丝丝凉风偶尔夹着几点雨星儿。
来送行的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官员纷纷告辞退席,执手咽噎,叮咛赠言。
都察院左都御史颜鲸一一屈躬称谢,但却并不感伤,驿车和随行官吏皆在远处的一棵虬松下等候。
亭内如今只剩两人:颜鲸和海瑞。
此情此景,让海瑞不禁心生感慨,义弟颜鲸官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不仅与属下御史交往不错,还与刑部的官员、大理寺的官员过往甚密。
三法司职司隶属虽有差异,但理刑析狱拘捕等却是雷同的公事。
三法司之间常为断决滞狱互通案情,往复公牍,遇有疑难,也常在一起切磋议事,然而,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案情上更是如此,不同的侦查方向,往往会产生不同的结果,而不同的判决,更是常常牵扯到彼此的利益。
于公于私,三法司都不是特别和睦的衙署,而颜鲸却能长袖善舞,令所有官吏服气,这是最为难得的,海瑞自叹弗如。
海瑞虽然离开淳安县、离开杭州府、离开金陵城时,都有万人相送,但绝大多数是百姓,一小部分官员就是到场送别,也是为了确认他真的离开。
得了民心,失了官心。
“兄弟此举,为兄还是不解。”
海瑞见人都远了,开口道:“伪造奏疏案,是不可能追踪之事,兄弟为何还要亲自带队前去查察,难道真的是想在这烟花三月之际,游船观光?”
整个世界都一样。
越是大动干戈的事,越难查出什么,因为害怕真的查出点什么。
海瑞是个较真的人,如果是在钦命查案的人中,肯定会不惜一切挖出伪造奏疏、毁谤圣誉的首恶、余罪。
但钦命查案的不是他,而是他刚认下的义弟,海瑞忍不住进行了苦劝。
海瑞曾经一人站在过整个江南官场的对立面,知道其中的苦楚、艰难,正是淋过雨,才不想义弟再淋雨,被那些奸似鬼、猾似狐的总督、巡抚戏弄、蒙骗。
这本就是一场诸地行省总督为了舒缓心中郁结之气,为圣上故意制造的难堪。
圣上,诸省督抚,谁都没有把伪造奏疏者当回事,明明是整个事的主角,却谁也不在意。
之前所上的增加大明朝中下层官员俸禄,减少上层高官俸禄的奏疏,已经传遍天下。
以内阁为首,六部九卿大臣、地方督抚,纷纷上疏自降俸禄。
情非自愿,心就更堵了,在查案时,诸省督抚或许就不光是不配合了,使绊子也有可能。
海瑞对不涉及百姓的君臣之间的博弈不感兴趣,继续道:“兄弟在都察院时两月间,断滞狱三千人,无冤诉者,功德无数,声名鹊起,天下闻知,正是展鹏翼奔,为天下百姓请命立心之时,却自己进了漩涡之中,就如这亭外那一片落红,陷在泥淖中,污了色泽芬芳,让人怜惜。”
在他看来,与其卷入权力漩涡,不如安心为百姓多办点实事,多审阅几卷陈年旧案,多平定几件冤狱,挽救几个冤屈的人。
等尘埃落定,是圣上退让也好,是高官俯首也罢,都和平头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兄长初入京城,不太了解圣上,但据我所感,圣上大婚册封皇后娘娘后,施政之法渐有转变的苗头,圣律不再那么酷烈,浙江开化、德兴两县矿难、民乱,也仅死了数人,流放了数十人而终,圣心似乎又有了仁恕之意。”
颜鲸为海瑞讲述了心迹变化,沉着声音,道:“盛世,当有圣治。
但总有人认为圣上的仁慈是软弱的表现,于是乎,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
元辅的张家,试图对大明朝朝廷、军方、商界的渗透。
死去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陈洪与外朝次相高拱勾结,监视圣上。
现在又有了全国文人以诗词咏志,缅怀先皇,誓不臣服圣上。
伪造的奏疏,却能在两京一十三省传扬,甚至能传入边陲土司。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圣心又会朝着酷烈的方向转进,嘉靖四十年的种种大案,或将得到延续。
如今的大明朝高官们,不似严嵩、徐阶之流,君子论迹不论心,在某种程度上,说一句“好官满朝”也不为过。
倘若日后君臣矛盾加剧,爆发难以想象的朝廷之变,君臣搏杀,后世当如何记载?
圣名不容有伤,我颜鲸深受皇恩,当粉身碎骨报效,此念已定,兄长不必再劝。
有道是人各有志,即便从此陷入泥潭,填身沟壑,也必无反悔之心!”
去年一年。
几十万大明朝人身死。
有官员、有士人、有商人、有百姓…形形色色的人,皆死于那几场嘉靖大案中。
虽说没有无辜,但太平盛世,不能一直这样杀下去。
百中之一的大明朝人口,可以死,却不能这样死。
经过了这么多次筛选的“好官”们,是大明朝的中坚力量,也不能再死了。
海瑞叹道:“怕是效命不成,空折了功德,徒生伤悲。”
从去年到今,总有人对他说这盛世如何如何,流芳百世,千古彪炳,但他觉得,天下没有所谓的盛世。
他所追求的,是这天下没有暴君之政,没有法度之昏,没有贪渎之耻,没有良民之冤。
他不在乎谁生谁死,也不在乎会死多少人,只要活不下去的不是百姓,哪怕是自己身首异处,也甘之如饴。
文官、文人,死了总会还有的。
所以,纵然是异姓兄弟,追求也不同,面对追求本朝是盛世之治的颜鲸,海瑞只能选择尊重、祝福。
海瑞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春云舒卷,断雨零星,笼罩在远处树林间的阴霾被微风渐渐吹散,馨香四起,天光大开。
周围深绿浅翠平添一重春色,桃杏笑靥,粉面扑人,断续可听到林间的鸟雀啁啾啭鸣。
“我该启程了,多谢兄长远送。”颜鲸站起,鞠躬拜辞。
海瑞叹息连连,拱手还礼,随颜鲸出了悲欢亭,向驿车慢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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